原标题:穿越大凉山24年的回访 彝族女子班的故事
▲普格县民族中学彝族老师沙诺(右二)和女子班同学格及莫色阿木(左一)与她们的孩子(2016年10月22日摄)。沙诺1992年就读于东山乡中心学校女子班。20世纪90年代初,为了解决女童入学难的问题,凉山州一些县由政府补贴开办了彝族女子班。普格县东山乡中心学校是第一个开办彝族女子班的乡中心校。 本组照片由新华社记者陈燮拍摄
东山乡中心学校的女童(2016年10月20日摄)。
1992年9月,东山乡中心学校女子班的孩子在上课。画面中第二排中间转头看向一边的女孩,就是当年的沙诺。
新华社记者陈燮
汽车刚从普格县城出来,就被清理危岩的施工现场堵在了山坳。
等待通行的时候,彝族老师沙诺和护士日立一边惊喜地看着自己24年前的照片,一边笑着对我说:“当年看不到报纸,我们都以为你是骗子呢!”
一个多小时候后,汽车终于到达东山乡中心学校。
1992年,我在这里采访拍摄凉山彝族女子班,沙诺和日立都是班上的孩子。但眼前的学校,早已没有一点当年的影子……
女孩上学不是梦
东山乡中心学校由教学楼、办公楼和住宿楼合围而成,雪白的楼房在群山中骄傲地俯瞰着周边民居;孩子们在依山势分成上下两部分的操场奔跑打闹,每个教室都有投影仪……校长告诉我,学校一半的学生都是女孩。
我记忆中的东山乡中心学校,由一圈干打垒平房合围而成。
早上,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在乡间公路上出早操;
入夜,挤在两个房间中的90名女孩,总是在叽叽喳喳中进入梦乡;
记忆中24岁的金华英老师,总是背着不到半岁的儿子给女孩们上课;
老师们在昏黄的马灯下批改作业、辅导学生,给孩子们盖上蹬开的被子;
女孩们最欢乐的时候,是围着篝火在操场跳起彝族达体舞……
普格县所在的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位于中国西南,面积6万余平方公里,人口470万,其中约一半是彝族。千百年来,彝人在自然条件恶劣的群山中,以农耕和放牧为生,目前还有30多万贫困人口,是政府扶贫攻坚的硬骨头。
彝族重男轻女的观念浓厚,过去很少有家庭愿意花钱让女儿读书。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偏远彝乡学校有的班甚至一个女孩子都没有。为了解决女童入学难的问题,凉山州一些县由政府补贴开办了彝族女子班。
普格县东山乡中心学校是第一个开办彝族女子班的乡中心校。当年为了招满两个班90名女孩,乡干部和老师挨家挨户跑遍了周围几个村子,女子班的学生一律住校,每人仅需交纳一些杂粮和柴薪,以及很少的现金。
与24年前相比,今天的凉山彝族自治州学校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孩子们都能享受9年义务教育,考取职业学校还可以继续接受3年免费教育;无论住宿还是营养餐,政府都给予补贴……因重男轻女造成的彝族女孩入学难问题,已经得到了根本改变。
如今,东山乡中心学校49%的学生都是女孩!沙诺任教的普格县民族中学,女生比例也达到了47%!
不一样的人生
“我是顶替妹妹名额上的学。”回忆当年上学经历,沙诺心情仍格外复杂。
沙诺全名叫格及莫沙诺,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当年,家里本来让适龄的妹妹格及莫沙作去读书,“可能6岁的妹妹还太小,几天后便死活不愿再去学校。”沙诺说,爸爸妈妈只好让9岁的她顶替妹妹到女子班学习,这个决定改变了沙诺和沙作的人生。沙作后来一直在家种田养羊,现在在普格县城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照顾三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她的老公则在沿海打工,为孩子们赚取生活和学习费用。
小妹妹格及莫沙子当年特别羡慕读书的姐姐,曾经跟着沙诺到学校,在课桌前坐了大半天,但最后还是被妈妈拉回了家,因为家里放羊缺少人手……看着小妹妹一边哭一边回望自己,沙诺伤心极了,现在说起还透着一丝心痛。小妹妹从未读过书,出门打工连签名都很困难,现在还是政府精准扶贫的对象。
沙诺学习上从没有让爸爸妈妈失望。四年级,她考入位于县城的民族小学,后来又先后考入凉山州民族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并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内江师范学院英语专业本科就读。大学期间,开朗的沙诺不仅学习成绩好,也是学校社会活动积极分子,她曾邀请学校外教到家里做客,在偏远的彝乡引起轰动。
2006年,沙诺大学毕业后在普格县民族中学当英语老师。民族中学现有学生3200人,其中近一半都是女孩。沙诺上课的网络班共有19名女生和21名男生,孩子们与成都石室中学同学使用相同的教辅材料同步学习,并通过网络进行交流。“现在的彝族女孩跟我当年比,简直太幸福了!”沙诺说。
沙诺的丈夫是法院法官,两人是中学同学,两个儿子一个读初中一个上幼儿园。在娘家,沙诺是全家的主心骨,不管大事小事,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们都会跟她商量,让她帮着拿主意。
与命运的抗争
当沙诺带我踏进格及莫色阿木的家时,阿木正背着娃娃在屋子里砍猪草。墙角用旧塑料布盖着的一堆土豆,是一家人的全部口粮;生活的重负直接写在阿木的脸上,很难相信她和沙诺是同班同学!
东山乡中心学校女子班的90名孩子,一部分考上大学成为公职人员,一部分走出大山当上工人或做起小生意,生活都有了很大改变。但是,大多数女孩依然没有走出嫁汉生娃干农活的宿命,格及莫色阿木就是代表。
阿木当年可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家中五兄妹,她是唯一的女孩,爸爸亲自送她到女子班上学。但是三年后爸爸不幸去世,小阿木不得不辍学回家种地放羊。后来阿木被嫁到更加偏远的山区,终日劳作在贫瘠的土地上。阿木把希望寄托在三个孩子身上,希望他们能好好读书,最终可以走出大山。
尽管已是夜晚,刘么衣散还在缝纫机前忙碌着,3个孩子顶着被子在床上翻来滚去,一点也不怕生。衣散和丈夫在普格县城做彝族服装,每月大概能挣4000元钱,勉强能在县城扎下根。她告诉我,能让孩子们在城里读书,她和丈夫累点也心甘情愿。看着床上翻滚的孩子们,衣散眼里充盈着柔柔的爱意……
当年的女子班老师金华英告诉我,希望下一代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比自己更有出息,是女子班同学共同的心愿。
陪我回访学校的当晚,沙诺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段文字:
“大山脚下那群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女孩,喝着苦涩的四季豆汤,却分享着春天般温暖的笑脸,曾经在女子班这么美丽的名字下,做着那些不是梦想的梦想……生活如此艰辛,但是当时的笑容并没有缺少灿烂,因为我们至少可以读书了!”
教育,深深改变了沙诺,也或多或少改变了当年女子班的其他同学。
今天,彝族地区已经全面普及义务教育,随着精准扶贫在这片土地上全力推进,大凉山的面貌必将迎来深刻改变。
新华社成都1月11日新媒体专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