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近,在老东北人的记忆中,粘豆包不仅是传统的冬日美食,还承载着满满乡村生活记忆和时代变迁。
仅次于大米白面的“第二细粮”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对粘豆包可谓是情有独钟。
粘豆包,是用不同品种的粘米制做的一种食品。它不仅外形金灿灿、圆溜溜,而且口感纯正,尤其是黑糜子加工制作的粘豆包吃起来既筋道又“哏啾”,可谓是豆包中的王者。
在计划经济时期,虽然一直坚持“以粮为纲”,却限制了制作粘豆包的糜子、黄粘谷、粘高粱等低产农作物的种植面积。所以,这粘豆包便成了稀罕之物,就是农户家在平常日子也很难吃到,只有临近春节才能淘米蒸豆包,因此,“粘豆包”又称之为“年豆包”。
当年的粘豆包可算是仅次于大米白面的“第二细粮”,每当临近春节,农户人家便要拿些粘豆包送给城里的亲戚朋友。
从歇人歇马不歇磨的“磨班”开始
我家所在的生产队六十多户人家,每年腊八节一过,家家杀猪宰鸡,户户淘米磨面,整个村子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忙年景象。而淘米磨面蒸豆包可谓是忙年的“重头戏”。
看似一个小小的粘豆包,它的制做过程十分复杂,它要经过“碾米、淘米、磨面、发面、烀豆馅、包豆包、蒸制”等多道工序才能完成。
第一道工序是把糜子黄粘谷等粮食运的磨坊(我们也叫碾道),当时的农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没有通电,所以碾米磨面只能靠畜力加工。而这“碾米”也是一项技术含量较高的农活,碾重了,碎米多,出米率低,浪费粮食;碾轻了,米粒上带有糠皮,加工出来的面粉粗糙,蒸出来的豆包表面有斑点,不仅外形不光滑,而且还影响口感。
当时由于畜力加工米面的功效低,所以每当到了淘米这个季节,生产队都要排好“磨班”,今天张家的班,明天李家的班。到了淘米的高峰期,磨坊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歇人歇马不歇磨”。每当到了我家磨班时,父亲便早早起来,将黄米筛了又筛,簸了又簸,然后用温水淘洗三遍后再放入缸中浸泡一段时间,农户管这种做法叫“浆米”,浆米的目的是增加豆包的粘度和韧性。但这“浆米”的尺度要掌控好,时间过长,米太湿了,会给加工带来难度,农民说这是米“淘涝了”,蒸出来的豆包不筋道;如浸泡的时间短,加工出来的黄米面发干,也影响豆包的粘度和口感。
当时的“磨坊”,其实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简易土坯房,里面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无几,可以用“滴水成冰,呵气成霜”来形容,如果是赶上晚上的碾班,手脚冻得猫咬一般的疼痛,要边筛面边跺脚,有一些人的手脚常常到这地方“打米”被冻坏。
个别人家的米“淘涝了”,湿度大,筛着筛着米面就在箩里冻成一个硬坨坨,筛眼儿也被冻面糊住,这时只能从家里搬来火盆(农家用黄粘泥自制的一种冬季用来取暖的泥盆),将筛底的冻面在火盆上烤化后,再用笤帚扫掉糊在筛底的面粉,晚上的磨班还要在磨坊里点上一盏不怕风的马蹄灯。
一揉一揣之间的柔情百转
黄米面加工完,运回家之后就要进行下一道工序—发面了。
蒸出来的豆包好吃与否,发面这一环节至关重要,如果黄米面过粘,就要兑上一些细玉米面。先要把玉米面用开水烫熟,俗称“打面芡子”,然后将黄米面按一定比例揣入大泥盆中,放在热炕头,再把棉被捂在盆上发面一晚。
第二天母亲便早早起来,点上煤油灯,将每盆面都要重新揉揣一遍。这揣面既是力气活,又要有技巧,必须沿大泥盆的一侧用力向下按,这样盆中的面就会沿着内壁自动翻转。
母亲把已经挑好洗净的红小豆、花豇豆下锅烀豆馅,借着烛光,我常常看见母亲额头渗着汗珠,鬓角又添白发。
出锅“驴打滚”,最解馋的还是偷着啃
每当到了蒸豆包,那才是全家总动员。
父亲和哥哥准备了一些木拌子、麻籽杆等火硬的干柴,我和姐姐也将母亲在秋季备好的成串玉米叶,挑选叶大、色白、无虫眼的洗净后,铺在锅中的蒸帘上,最后母亲把包好的豆包一个挨一个地装入锅中。
灶内红红的火焰和满屋腾腾的热汽象征着农家院的生活红红火火蒸蒸日上。三十分钟左右,一锅圆溜溜、黄澄澄、金灿灿的粘豆包蒸熟了,看着让人舒服,瞅着令人眼馋。每当这时我便要先吃上几个,尝尝鲜解解馋。如果母亲开恩,再赏点白糖,新出锅的粘豆在糖碗中一转磨,来个“驴打滚”,沾满白糖的粘豆包一口吃下去,别提多香甜了。
农村人特别讲究邻里情谊,新出锅的粘豆包要东家送一盘,西家送一碗,让左邻右舍尝尝鲜,共同分享劳动果实。
一锅锅,一帘帘的粘豆包冻透后放入仓库的大缸中封存起来,可以吃到转年的正二月。
为防止我们这些“家贼”偷豆包,母亲总是把仓房的钥匙带在身上或是藏在隐蔽处。尽管这样,我也会趁母亲让我去仓房取物品时,偷出几个冻豆包,揣在大棉袄或二棉裤的兜里,躲到避静处大啃起来。豆包馅里有糖精,啃上去凉凉的、甜甜的,别提多爽了。如果偷多了,便和小伙伴们到野外的避风之地,在干土处扒个坑,把的豆包埋上,然后在土上面放些捡来的干牛粪干树枝烧着吃。烧好的粘豆包表面金黄油亮,外焦里嫩,一看就有食欲。我们三下五除二,就着小伙伴从家里偷出来的咸萝卜条,一会儿功夫,就把几十个豆包造个精光。吃完后,我们打着饱嗝,哼着小曲在野外的冰面尽情地抽着冰猴,滑着冰车……渴了抓上一把白雪放到嘴里,一直玩到天黑日落才回家。这样的童年的快乐时光现在梦中常回。
前几天,我从超市里买回些粘豆包,熥着吃,煎着吃,怎么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来。我突发奇想,何不啃冻豆包吃?便急忙从冰箱中拿出两个冻豆包啃了起来,可不仅牙口已不给力,还怎么也啃不出来当年母亲做的豆包味道。
当下的“粘豆包”产业,让冬闲变冬忙
前段时间,去农村同学家,我们正在屋内唠嗑,却看到大门外开来一辆自带粉面机的四轮车,老同学告诉我,现在淘米磨面再也不像我们童年时,一到这个季节便在四处漏风的磨坊中挨冷受冻了,你啥时想淘米磨面,只要给米面加工户打个电话或发条微信,他们就会上门服务。
我和老同学坐在热炕头上品着茶,嗑着瓜子,不到几根烟的功夫,三百多斤的黄米面便加工完了。
我诧异地问老同学:“你家才五口人,淘这么多米能吃完吗?”他笑着说,现在淘一次米,可吃上一整年的粘豆包,把发好的黄米面,分割成诸多小块放入冰柜中冷冻起来,啥时想吃,拿出一小份冻面化好后,现包现蒸,这样年头到年尾都可以吃到新蒸的粘豆包。我们小时候“天天能吃粘豆包”的愿望,如今早已是梦想成真了。
老同学还向我介绍说,他们村现在已经有十多户人家靠蒸豆包、卖豆包发家致富了。因为这两年新引进的黑糜子“龙粟”新品种,生长期短又耐旱,一般贫瘠的土地都可以种植,而且投入少,产量高,种植面积不断扩大。往年大黄米三元多一市斤,今年却涨到了五元多一市斤,而且还缺货。如果把黄米加工成豆包、年糕、豆面卷子等食品再出售,收入可翻两三倍。
老同学还介绍说,他们村里现在每天都有十多户人家开车到城里销售豆包等粘制品,批发加零售,冬闲变冬忙,有的农户一冬下来仅此一项就可获纯利三四万元。眼下就有很多农户计划2022年扩大黑糜子的种植面积,并得到乡政府和省包保单位的大力支持,力争使村的粘豆包形成规模化和产业化,使之成为村里经济增长的新亮点。听了他的介绍之后,真是令人惊喜,没想到小小的粘豆包竟有这么大的商机。
从米面加工到储存销售,小小豆包身价的变迁,无不彰显出时代的变革,社会的进步,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周战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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