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宫喜祥、邓卫华、孙晓辉
泰山脚下有片荒山,荒山名曰大陡山。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名24岁的共产党员,在组织的感召下,毅然辞去来之不易的公职,投身大陡山村脱贫攻坚事业。历经20余载丰实岁月,荒山起苗圃、野坡变茶园、穷村兴旅游,大陡山变成了“大金山”。
他有一份“苛刻的私心”:为乡亲,他三次放弃晋升机会,前途“吃亏”;为事业,他忘我投入,却埋下了积劳成疾的隐患,身体“吃亏”;为服众,他甚至把父亲到手的“门卫”岗转给了村里的贫困户,家人也跟着“吃亏”……今年7月24日,山东省泰安市岱岳区天平街道大陡山村原党支部书记苏庆亮因突发心梗骤然离世,生命定格在46岁。
扶贫攻坚,重似千钧。返乡有多难?扶贫有多难?律己有多难?坚守有多难?——泰山脚下这名最基层的乡村扶贫带头人,用自己短暂而闪光的人生,作出了最响亮的回答。
苛刻的“私心”
好地块让给困难户,孬地块分给村干部
苏庆亮办事有“私心”。这份“私心”,乡亲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美丽的大陡山村,与周边绿树簇拥的排排新房相比,苏庆亮家老旧的石头房显得有些突兀。北方人十分看重的院子仅有一米多宽,狭小得就像一条走廊;一家6口人挤在20多年前结婚用的平房里,父母、庆亮夫妇住两间简陋的正房,14岁的儿子和庆亮的书橱蜗居在小厢房,女儿从中学到大学,回家就得打地铺;屋子里甚至没有一件新一点的家具,唯一显眼的,是苏庆亮和两个孩子贴满墙壁的奖状。
这就是沿海大省山东一个富裕村党支部书记的家,一个用苛刻的“私心”成就的家。这份“私心”由来已久,至少从他1994年放弃当时的天坪乡党政办副主任的岗位,转而承担起大陡山村脱贫致富的重任时,就已经铸就。
大陡山村之乱,土地分配不均是一个“老大难题”。上任不久,在重新调地时,苏庆亮提出,好地块让给困难户,孬地块分给村干部。有户村民不相信,认为村干部分的地肯定会多点,夜里偷偷丈量了苏庆亮家的地,结果不但不多,还少了半分。
1999年,京福高速公路服务区落户大陡山村,服务区从村里招收临时工,让苏庆亮的父亲去当门卫,父亲高兴地上了班。他知道后,硬是把这份工作让给了一个贫困户。为此,父子俩杠上了。父亲质问,“咱村到服务区上班的这么多人,我也是村民,你凭什么不让我去?”苏庆亮却说:“就凭您是支部书记的爹!”
对自己、对家人近乎苛刻的自律,是苏庆亮最大的“私心”。
苏庆亮不抽烟不喝酒,独喜喝茶。可当村里野坡变茶园后,苏庆亮却戒茶了。他解释说,村里种茶,他是书记,担心村民犯琢磨,干脆戒掉了。
在大陡山做花卉生意的江苏人夏凤银,和苏庆亮打了19年交道。得知苏庆亮去世的消息,他从江苏沐阳驱车数千里赶来与苏庆亮见最后一面。入土当晚,他专门拿上啤酒,和从东平赶来的原大陡山村大学生村官徐波一起,为庆亮书记守灵:“我在外闯荡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的人。生前你没喝过我一口酒,今天兄弟你不在了,咱哥俩得好好喝一场。”他一守守到天明。
忘我的“实干”
“荒陡山”“穷陡山”变“绿陡山”“金陡山”
铮铮男儿苏庆亮,曾经有过一场令人动容的豪哭。
刚干村支书头几年,苏庆亮没少碰过壁。他动员村民种菠菜,成堆的菠菜卖不出去,烂在地头;他组织村民买挖掘机搞工程,结果赔了本,村里30个党员联合上访,要赶他下台。2002年春天,苏庆亮看准了苗圃产业的发展前景,在召开群众代表会商时,多数群众不支持,大家担心又赔钱。苏庆亮当场承诺:“13个党员干部每人集资1万元,先发展10亩,赔了我们个人承担,挣了归集体!”
试验田离家远,苏庆亮干脆在山上搭了个窝棚伺候着。山上的春夜,天寒地冻;简陋的窝棚,冷风彻骨。可他把苗圃看得比命还重,日给养夜守护,常常是干煎饼、冷咸菜凑合一顿,两个月下来,瘦了十多斤。当年就为村集体换来了5万元的利润。一起创业的大陡山村党支部组织委员孟广波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手捧着上任以来为村里赚到的第一笔钱,苏庆亮鼻子一酸,热泪滚滚,放声痛哭了一场。
如今,村里的苗木基地已经扩大到460亩,是当年试验田的46倍。苗木花卉成了大陡山村的支柱产业,年销售苗木200万株,仅村集体每年就增收30万元。村里还成立了金陡山园林公司,建立了金陡山网站,实现了网上销售,仅此一项就安置村劳动力100多人。
苏庆亮的老搭档、现任大陡山村党支部书记苏庆恺说,这些年来,凡是遇到急难险重的工作,庆亮书记总是冲在前头,忘了自己。然而,这种长期超负荷、透支式的忘我投入,让苏庆亮积劳成疾,患上了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偏头疼、咽炎、失眠等多种疾病。他还患上了神经性耳聋,左耳听力几近丧失,工作压力大导致发作时,耳孔里常常流出脓水来。
正是依靠这种忘我的“实干”,大陡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截至2015年底,大陡山村集体资产已达到1亿元,昔日的“荒陡山”“穷陡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绿陡山”“金陡山”。
然而,忘我投入、积劳成疾的背后,苏庆亮有着太多太多的“不称职”:因为忘我的“实干”,患有白内障的母亲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双目失明;因为忘我的“实干”,家门口的土台子没有安装护栏,摔坏了祖孙两代人;还是因为忘我的“实干”,女儿上学12年,苏庆亮只参加过一次家长会,而且还因中途有事而提前离场……
偏执的“坚守”
三次放弃晋升走仕途的机会
在扎根大陡山扶贫攻坚的20余载岁月里,苏庆亮有过三次晋升走仕途的绝好机会。
1994年回村之前,24岁的苏庆亮已经是天平乡的党政办副主任,是被全乡上下看好的有前途的“好苗子”。可1994年的大陡山村,“三提五统”完不成、土地分配闹乱子、村集体负债近50万元,各项工作在乡里年年倒数第一,三年换了两名支部书记仍无济于事,是远近闻名的穷村、乱村、差村。
听说苏庆亮要回村,曾当过生产队长的父亲深知治村之难,坚决反对;村里人也觉得他“放着乡官不做做村官,纯属吃饱了撑的,逞能”……面对家人反对和村里人异样的眼光,好容易“走出穷山沟、迈进政府大院”的苏庆亮也曾矛盾过,但他最终选择了回村,并当众立下誓言:就是豁上一条命,也要让全村父老都过上好日子。
2009年,山东省打破常规,面向优秀村干部招考乡镇公务员,苏庆亮以优异成绩被录取。岱岳区委组织部副部长高明法说,接到报到通知后,苏庆亮心里十分纠结,当时正值大陡山发展生态旅游的关键时期,一些项目刚刚起步,接班人尚未培养成熟,村里的重担谁来扛呢?乡亲们听到消息,推选了十多名代表上办事处“上访请愿”,坚决要把他们的“好书记”留下来。乡亲们的信任、对扶贫事业的不舍,让苏庆亮选择了留下。
2011年底乡镇换届,由于工作突出,苏庆亮被选拔为天平办事处副主任。面对又一次返回机关工作的机会,苏庆亮思虑再三,为了大陡山村的事业再上台阶,又一次选择了坚守。
一直到2015年8月,经过几次住院治疗后,苏庆亮的身体状况仍不见好转。上级党组织考虑到这个情况,决定不再让他担任大陡山村党支部书记,转至天平街道办事处工作,但仍然分管指导大陡山村。
经过半年时间的调养,苏庆亮身体状况一度出现了可喜的好转。2016年3月,岱岳区委、区政府为了把大陡山村脱贫致富的经验推广到全区,任命苏庆亮担任扶贫办公室副主任。3个多月里,苏庆亮跑遍了全区17个乡镇的82个贫困村,并已着手为实施精准扶贫“开药定剂”,直到生命最后一刻。